46.兩面仙（十五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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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6.兩面仙（十五）
“那些死老頭子生前說我不配，如今我想看他們的密卷心經怎麽不出來吠了？”
陶瑤長日無聊，不想殺人的時候就在藏書閣中看書，偶然習得更穩妥的成仙法子。
比起慢慢修煉渡劫，找個小仙換魂更簡單，天界小仙數不勝數，過了雷劫就不會被死盯著了。
她偷天換日，料想是不會被揪出來的。
鏡子跑出去時意氣風發，回來卻如同被痛扁了的落水狗，紫氣濃郁，纏繞在陶瑤的魂體上慢慢休養生息。
“你要找小仙，我剛好曉得一些消息。”
陶瑤扯布條包紮被陸如綺砸斷的腿，“費那許多事，將山下凡人全殺了，自然能引來神仙。”
鏡子說她想得太簡單:“你能知道引來的好不好招惹嗎？萬一哪方大神路過，一個指頭便碾死了你——你還當自己修為是半步化神？”
緩了緩語氣，鏡子咯咯嬌笑起來:“剛好遇見一個快成仙的小樹精，她已有仙光護體，飛升不會有雷劫，而且她仙職不在上界，你有充分的時間適應躲藏。”
那可真是個寶貝樹精，專為她這種孤魂野鬼鉆空子而生得一般。
不等陶瑤動身去尋，霞光寶氣的小樹精就自己出現了。
鏡子千叮嚀萬囑咐:“她能瞧見連著魂體的姻緣紅線，你可要藏好了身份。”
這有何難？瞎了不就什麽都看不見了？
豢養的花斑蜘蛛吃掉了不少仙門弟子的腦髓，體型越發大了，吐出的蛛絲也混雜了毒性，不費什麽功夫就熏瞎了她。
陶瑤善於偽裝，打入敵人內部再動手的成功率會大，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。
看到木黎時倒有些驚詫——這畜生成了鬼也要回來找陸如綺，還求姻緣，一只野狗真有什麽真心不成？
她做這事得快，趁著陸如綺剛換回游神魅的身體不久，五感混沌不能來搗亂。
雖然有些小變故，到底還是把小樹精抓來了，陸如綺放她也沒用，鬼將難纏也沒用。
陶瑤窩在游神魅的身體裏，找準時機脫困，再次抓住那小樹精。
鏡子一反常態保持了安靜，但月色下的陣法開始轉動，陶瑤被喜悅沖昏了頭腦，迫不及待與之換魂。
天穹壓低，滾滾紫雷閃現，眼看著竟然是飛升雷劫來了。
陶瑤郁悶，怎的這當口飛升了？
鏡子不是說——
被她遺棄掉的，本該盛放小枇杷魂魄的屬於陸如綺的身體，從背後鎖住了她。
陸如綺嘆道:“母親，您該去了。”
早就該去了。
聲勢浩大的天雷直擊而下，陶瑤避無可避，她尖叫起來:“你瘋了不成！”
陸如綺以肉身為鎖，自己也不能躲的！
“你瘋了！你瘋了！我死了！這樹精也會死！”
小枇杷比陸如綺矮，修為也沒有多高，陶瑤竭盡全力掙脫，還是被天雷擊中，剎那間，周圍的幻象泛起水波。
觀星樓上，程鄴，宋昇，抱著小狼的木黎，一個不少。
開闊的觀星臺中央，乍一看是陸如綺和小枇杷在糾纏，雷光閃爍，卻劈出來三道魂影。
游神魅已經消散，程鄴看著用小枇杷的臉作出猙獰神情的陶瑤，心中緊張。
“滅妖天雷……對還沒成仙的樹精沒有損害吧？”他向宋昇求證。
宋昇道:“放心，仙子從未害人，滅妖天雷明察秋毫，她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劈壞的。”
陸如綺也知如此，可她已經不是手中無罪孽的陸如綺，陶瑤用她的身體作惡，歸根結底留了業障。
因此天雷毫不留情炸碎她的骨頭和內臟，她將湧上喉嚨的血咽回去——小枇杷已經不太掙紮了，陣法被陸如綺改動，她的魂一開始就沒換出去。
只是現在還不能主動搶奪主權，免得天雷誤傷。
陶瑤很少受罪，本以為被長老們用刑那段時間已經是極限，卻不知天雷一點一點劈碎魂魄的感覺才真叫受罪。
雷電只傷她的魂，這小樹精卻哪裏都沒大礙。
“你還真是……恨我。”陶瑤跑不出去，手心浮現一個咒印，它像釘子一樣將陶瑤釘在小枇杷的身體裏，逼迫她不得不受刑。
小枇杷沈寂，她連躲藏喘息的機會都沒有。
陸如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，但她不敢放松一絲一毫，焦黑的肉滲出猩紅的血，暈染了自己和小枇杷的衣服。
“母親、母親。陸如綺含含糊糊地喊，她有些喘不上氣，餘光看見一動不動的木黎。
真好，他不會再跑過來了。
不會再跑過來了。
陸如綺的意識漸漸模糊，還剩最後一道天雷，陶瑤必定與心魔剝離開來，有幾位鬼將在，想來捉拿心魔不成問題。
“母親、別再鬧了，父親會……傷心。”
最後一道雷醞釀得久，陸如綺卸力松手，陶瑤任由她跌倒，自己卻楞怔在了原地。
那一刻很難說她在想什麽。
也許什麽都沒來得及想，異常粗壯的紫雷灌入頭頂，屬於陶瑤的喘息便戛然而止。
風消雲止，一團紫色陰影從小枇杷的裙擺下溜走，被宋昇手疾眼快按住。
“上次就讓你跑了，這次豈能再讓你得逞？”
原本扣成碗狀的結界飛速收縮，略過眾人，直直凝於一點，幫宋昇將陰影籠罩起來，縮成只有巴掌大小的一顆小球。
劈裏啪啦炸煙花一樣的靈力結界裏一團紫氣左沖右撞，試圖逃出去。
小枇杷低頭站在那裏，無知無覺的，不知道t出了什麽狀況。
程鄴怕她暈倒，伸出臂膀去接，另一只手不放心地要去拍拍她的臉。
“仙子……”
小枇杷突然睜開眼，像是溺水的人剛被救過來一樣呼吸了一大口空氣。
程鄴飛快收回了自己的手，低聲道:“仙子可有哪裏不適？”
沒哪裏不適，小枇杷搖搖頭，看見木黎默不作聲地站在遠遠的地方。
垂著頭，捏著小狼崽的嘴不讓它叫喚。
小狼看見母親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，已經急得嗷嗷叫，父親不讓它叫，它便嗚嗚咽咽地哀鳴。
小枇杷連忙蹲下身查看陸如綺的情況，她渾身已經沒有一塊好肉，倚在小枇杷臂彎中止不住地吐血。
“怎麽辦啊，這怎麽治？”小枇杷連忙將自己的靈力輸給她，卻如同泥牛入海，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程鄴阻止她不得章法的救治，搖頭道:“已壞了五臟六腑，時日無多。”
天雷的損傷不可逆轉，陸如綺如今神仙難救，只是不知為何吊著一口氣沒死。
小枇杷和他對視，發現程鄴認真的，他確實也沒說過謊話。
張了張嘴，小枇杷去擦陸如綺的臉，小聲問她:“陸如綺，若有來世，你求善緣還是惡緣？”
陸如綺已經昏迷，回答不了。
宋昇也蹲下來，咳嗽一聲，他道:“仙子，這個時候就不要想著這些了吧……”
小枇杷沈默了片刻，而後道:“我收了錢，自然要辦事。”
一團肉乎乎的東西跌跌撞撞滾過來，撞在陸如綺手上，哀切地嚎起來。
陸如綺似有所感，她的手指動了一下。
小枇杷將小狼崽提起來放在她身上，小狼不停地往上爬，試圖去舔舐母親臉上的血跡，她貼著陸如綺的耳朵說悄悄話:“陸如綺，我幫你照顧小狼崽，你告訴我，你求什麽？”
陸如綺的指尖又動一下。
她什麽也沒說出來，小枇杷卻感覺心口發熱，她懷中的賬本在發燙，與此同時，陸如綺右手小指上虛無的紅線凝實。
小枇杷如獲至寶，將她的紅線取下來了。
宋昇目瞪口呆，發現陸如綺居然醒過來了！被雷劈成這樣，還能醒過來！
陸如綺的眼睛沒有焦慮，勉強擡手去摸小狼，任由它在自己手心亂蹭。
“多謝……仙子。”
視線從程鄴和宋昇之間穿過去，木黎已經背過身，一副死也不願意看見她的樣子。
他的尾巴垂著，頭頂的耳朵也垂著，以為面無表情就不算傷心。
木黎恨她的，因為她隨意處置他的記憶，因為她一劍取了他的性命，就算他找回來，她還在模糊他的記憶，讓他變成無知無覺的野獸，認不出她。
陸如綺也恨木黎，恨自己所愛居然輕視人命，成為她最不喜的那種心狠手辣的惡妖。
這麽恨著彼此的兩個人，懇請下輩子也要綁在一起，姻緣線成，就意味著，恨的皮囊下掩藏著割舍不掉的愛。
那些對不起和原諒你可以不用再說，這輩子沒完，下輩子繼續。
真好啊……
陸如綺心事已了，感到無比疲倦，慢慢合上雙眼。
“她的魂魄會在人間游蕩幾日，然後被鬼差接到酆都的。”
宋昇爬起來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:“咱們回去吧，雷雲散了，仙子待會兒說話又該——”
程鄴感覺不對，一頭狼“呼”地掀起一陣風，將陸如綺的屍體和小狼叼走。
木黎潛逃了。
他不願意回酆都，因為小狼沒死，不可能跟他一起在酆都生活。
小枇杷差點被一起叼走，她驚了一下，手掌按在地上。
程鄴和宋昇不急不慌的，說木黎逃跑了，可能要費點勁抓回來。
小枇杷爬起來，收好了紅線，拍拍身上的灰，突然想到:“他真不回來了？我那裏抵押著他的東西呢。”
後記
小枇杷沒有立刻回酆都，她還想去月老廟問問靈犀有沒有受罰。
下山的路上碰見三副野豬骸骨，已經高度腐爛，其中棲身的三兄弟不知道去了何處。
說來感慨，仙門沒落的真相，竟如此荒唐可笑。
程鄴負責保護她，讓宋昇先回去，他給小枇杷撐著傘遮陽，偶爾還充當一下可靠的手杖不讓她摔倒。
他話不多，默默聽小枇杷講自己夢到的那些事。
在田裏遇見幹活的大娘，見他們從山上下來，忍不住拉著小枇杷的手問東問西——人間總有一兩個看得見隱身神仙的凡人，這類人撞鬼也不少。
“仙人知不知道我們仙子咋樣了？可久不見她下來義診了。”
說的是陸如綺。
不過她還不是仙子，後來修為倒跌，半仙也不算了。
大娘記掛著她，還不知陸如綺往後再也不會來了。
小枇杷只說她成了仙，去了天界，以後會有新的仙子來庇護這裏——大概率是新派來的土地。
“那好，那好，”大娘滿是皺紋的臉泛起真心實意的笑，“仙子命苦，有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壞她修行的事，我們一直擔心她呢。”
做壞事的應該都是陶瑤，凡人分不清她和陸如綺的區別，就會覺得仙子一時好一時壞。
大部分時間，都是好，所以那些惡可以忽略不計——陶瑤後來殺人都挑些人嫌狗憎的惡人懶漢，某種程度上來也算為民除害。
小枇杷陪著大娘說了會兒話，他們打算為陸如綺建個廟宇，問她仙子法相應該怎麽塑。
怎麽塑？塑了也沒用，陸如綺收不到香火的。
不過到底應該留一點痕跡，給村民一個紀念。
猶豫片刻，小枇杷道:“就按照她原本的模樣，前刻慈悲面，後刻惡鬼面吧。”
人分善惡，陸如綺和陶瑤這對母女走兩個極端，一個過分的善，一個過分的惡。
交織混合，才成了此地的兩面仙，這無名無分的仙子，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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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些死老頭子生前說我不配，如今我想看他們的密卷心經怎麽不出來吠了？”
陶瑤長日無聊，不想殺人的時候就在藏書閣中看書，偶然習得更穩妥的成仙法子。
比起慢慢修煉渡劫，找個小仙換魂更簡單，天界小仙數不勝數，過了雷劫就不會被死盯著了。
她偷天換日，料想是不會被揪出來的。
鏡子跑出去時意氣風發，回來卻如同被痛扁了的落水狗，紫氣濃郁，纏繞在陶瑤的魂體上慢慢休養生息。
“你要找小仙，我剛好曉得一些消息。”
陶瑤扯布條包紮被陸如綺砸斷的腿，“費那許多事，將山下凡人全殺了，自然能引來神仙。”
鏡子說她想得太簡單:“你能知道引來的好不好招惹嗎？萬一哪方大神路過，一個指頭便碾死了你——你還當自己修為是半步化神？”
緩了緩語氣，鏡子咯咯嬌笑起來:“剛好遇見一個快成仙的小樹精，她已有仙光護體，飛升不會有雷劫，而且她仙職不在上界，你有充分的時間適應躲藏。”
那可真是個寶貝樹精，專為她這種孤魂野鬼鉆空子而生得一般。
不等陶瑤動身去尋，霞光寶氣的小樹精就自己出現了。
鏡子千叮嚀萬囑咐:“她能瞧見連著魂體的姻緣紅線，你可要藏好了身份。”
這有何難？瞎了不就什麽都看不見了？
豢養的花斑蜘蛛吃掉了不少仙門弟子的腦髓，體型越發大了，吐出的蛛絲也混雜了毒性，不費什麽功夫就熏瞎了她。
陶瑤善於偽裝，打入敵人內部再動手的成功率會大，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。
看到木黎時倒有些驚詫——這畜生成了鬼也要回來找陸如綺，還求姻緣，一只野狗真有什麽真心不成？
她做這事得快，趁著陸如綺剛換回游神魅的身體不久，五感混沌不能來搗亂。
雖然有些小變故，到底還是把小樹精抓來了，陸如綺放她也沒用，鬼將難纏也沒用。
陶瑤窩在游神魅的身體裏，找準時機脫困，再次抓住那小樹精。
鏡子一反常態保持了安靜，但月色下的陣法開始轉動，陶瑤被喜悅沖昏了頭腦，迫不及待與之換魂。
天穹壓低，滾滾紫雷閃現，眼看著竟然是飛升雷劫來了。
陶瑤郁悶，怎的這當口飛升了？
鏡子不是說——
被她遺棄掉的，本該盛放小枇杷魂魄的屬於陸如綺的身體，從背後鎖住了她。
陸如綺嘆道:“母親，您該去了。”
早就該去了。
聲勢浩大的天雷直擊而下，陶瑤避無可避，她尖叫起來:“你瘋了不成！”
陸如綺以肉身為鎖，自己也不能躲的！
“你瘋了！你瘋了！我死了！這樹精也會死！”
小枇杷比陸如綺矮，修為也沒有多高，陶瑤竭盡全力掙脫，還是被天雷擊中，剎那間，周圍的幻象泛起水波。
觀星樓上，程鄴，宋昇，抱著小狼的木黎，一個不少。
開闊的觀星臺中央，乍一看是陸如綺和小枇杷在糾纏，雷光閃爍，卻劈出來三道魂影。
游神魅已經消散，程鄴看著用小枇杷的臉作出猙獰神情的陶瑤，心中緊張。
“滅妖天雷……對還沒成仙的樹精沒有損害吧？”他向宋昇求證。
宋昇道:“放心，仙子從未害人，滅妖天雷明察秋毫，她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會劈壞的。”
陸如綺也知如此，可她已經不是手中無罪孽的陸如綺，陶瑤用她的身體作惡，歸根結底留了業障。
因此天雷毫不留情炸碎她的骨頭和內臟，她將湧上喉嚨的血咽回去——小枇杷已經不太掙紮了，陣法被陸如綺改動，她的魂一開始就沒換出去。
只是現在還不能主動搶奪主權，免得天雷誤傷。
陶瑤很少受罪，本以為被長老們用刑那段時間已經是極限，卻不知天雷一點一點劈碎魂魄的感覺才真叫受罪。
雷電只傷她的魂，這小樹精卻哪裏都沒大礙。
“你還真是……恨我。”陶瑤跑不出去，手心浮現一個咒印，它像釘子一樣將陶瑤釘在小枇杷的身體裏，逼迫她不得不受刑。
小枇杷沈寂，她連躲藏喘息的機會都沒有。
陸如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，但她不敢放松一絲一毫，焦黑的肉滲出猩紅的血，暈染了自己和小枇杷的衣服。
“母親、母親。陸如綺含含糊糊地喊，她有些喘不上氣，餘光看見一動不動的木黎。
真好，他不會再跑過來了。
不會再跑過來了。
陸如綺的意識漸漸模糊，還剩最後一道天雷，陶瑤必定與心魔剝離開來，有幾位鬼將在，想來捉拿心魔不成問題。
“母親、別再鬧了，父親會……傷心。”
最後一道雷醞釀得久，陸如綺卸力松手，陶瑤任由她跌倒，自己卻楞怔在了原地。
那一刻很難說她在想什麽。
也許什麽都沒來得及想，異常粗壯的紫雷灌入頭頂，屬於陶瑤的喘息便戛然而止。
風消雲止，一團紫色陰影從小枇杷的裙擺下溜走，被宋昇手疾眼快按住。
“上次就讓你跑了，這次豈能再讓你得逞？”
原本扣成碗狀的結界飛速收縮，略過眾人，直直凝於一點，幫宋昇將陰影籠罩起來，縮成只有巴掌大小的一顆小球。
劈裏啪啦炸煙花一樣的靈力結界裏一團紫氣左沖右撞，試圖逃出去。
小枇杷低頭站在那裏，無知無覺的，不知道t出了什麽狀況。
程鄴怕她暈倒，伸出臂膀去接，另一只手不放心地要去拍拍她的臉。
“仙子……”
小枇杷突然睜開眼，像是溺水的人剛被救過來一樣呼吸了一大口空氣。
程鄴飛快收回了自己的手，低聲道:“仙子可有哪裏不適？”
沒哪裏不適，小枇杷搖搖頭，看見木黎默不作聲地站在遠遠的地方。
垂著頭，捏著小狼崽的嘴不讓它叫喚。
小狼看見母親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中，已經急得嗷嗷叫，父親不讓它叫，它便嗚嗚咽咽地哀鳴。
小枇杷連忙蹲下身查看陸如綺的情況，她渾身已經沒有一塊好肉，倚在小枇杷臂彎中止不住地吐血。
“怎麽辦啊，這怎麽治？”小枇杷連忙將自己的靈力輸給她，卻如同泥牛入海，一點反應也沒有。
程鄴阻止她不得章法的救治，搖頭道:“已壞了五臟六腑，時日無多。”
天雷的損傷不可逆轉，陸如綺如今神仙難救，只是不知為何吊著一口氣沒死。
小枇杷和他對視，發現程鄴認真的，他確實也沒說過謊話。
張了張嘴，小枇杷去擦陸如綺的臉，小聲問她:“陸如綺，若有來世，你求善緣還是惡緣？”
陸如綺已經昏迷，回答不了。
宋昇也蹲下來，咳嗽一聲，他道:“仙子，這個時候就不要想著這些了吧……”
小枇杷沈默了片刻，而後道:“我收了錢，自然要辦事。”
一團肉乎乎的東西跌跌撞撞滾過來，撞在陸如綺手上，哀切地嚎起來。
陸如綺似有所感，她的手指動了一下。
小枇杷將小狼崽提起來放在她身上，小狼不停地往上爬，試圖去舔舐母親臉上的血跡，她貼著陸如綺的耳朵說悄悄話:“陸如綺，我幫你照顧小狼崽，你告訴我，你求什麽？”
陸如綺的指尖又動一下。
她什麽也沒說出來，小枇杷卻感覺心口發熱，她懷中的賬本在發燙，與此同時，陸如綺右手小指上虛無的紅線凝實。
小枇杷如獲至寶，將她的紅線取下來了。
宋昇目瞪口呆，發現陸如綺居然醒過來了！被雷劈成這樣，還能醒過來！
陸如綺的眼睛沒有焦慮，勉強擡手去摸小狼，任由它在自己手心亂蹭。
“多謝……仙子。”
視線從程鄴和宋昇之間穿過去，木黎已經背過身，一副死也不願意看見她的樣子。
他的尾巴垂著，頭頂的耳朵也垂著，以為面無表情就不算傷心。
木黎恨她的，因為她隨意處置他的記憶，因為她一劍取了他的性命，就算他找回來，她還在模糊他的記憶，讓他變成無知無覺的野獸，認不出她。
陸如綺也恨木黎，恨自己所愛居然輕視人命，成為她最不喜的那種心狠手辣的惡妖。
這麽恨著彼此的兩個人，懇請下輩子也要綁在一起，姻緣線成，就意味著，恨的皮囊下掩藏著割舍不掉的愛。
那些對不起和原諒你可以不用再說，這輩子沒完，下輩子繼續。
真好啊……
陸如綺心事已了，感到無比疲倦，慢慢合上雙眼。
“她的魂魄會在人間游蕩幾日，然後被鬼差接到酆都的。”
宋昇爬起來，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:“咱們回去吧，雷雲散了，仙子待會兒說話又該——”
程鄴感覺不對，一頭狼“呼”地掀起一陣風，將陸如綺的屍體和小狼叼走。
木黎潛逃了。
他不願意回酆都，因為小狼沒死，不可能跟他一起在酆都生活。
小枇杷差點被一起叼走，她驚了一下，手掌按在地上。
程鄴和宋昇不急不慌的，說木黎逃跑了，可能要費點勁抓回來。
小枇杷爬起來，收好了紅線，拍拍身上的灰，突然想到:“他真不回來了？我那裏抵押著他的東西呢。”
後記
小枇杷沒有立刻回酆都，她還想去月老廟問問靈犀有沒有受罰。
下山的路上碰見三副野豬骸骨，已經高度腐爛，其中棲身的三兄弟不知道去了何處。
說來感慨，仙門沒落的真相，竟如此荒唐可笑。
程鄴負責保護她，讓宋昇先回去，他給小枇杷撐著傘遮陽，偶爾還充當一下可靠的手杖不讓她摔倒。
他話不多，默默聽小枇杷講自己夢到的那些事。
在田裏遇見幹活的大娘，見他們從山上下來，忍不住拉著小枇杷的手問東問西——人間總有一兩個看得見隱身神仙的凡人，這類人撞鬼也不少。
“仙人知不知道我們仙子咋樣了？可久不見她下來義診了。”
說的是陸如綺。
不過她還不是仙子，後來修為倒跌，半仙也不算了。
大娘記掛著她，還不知陸如綺往後再也不會來了。
小枇杷只說她成了仙，去了天界，以後會有新的仙子來庇護這裏——大概率是新派來的土地。
“那好，那好，”大娘滿是皺紋的臉泛起真心實意的笑，“仙子命苦，有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做些壞她修行的事，我們一直擔心她呢。”
做壞事的應該都是陶瑤，凡人分不清她和陸如綺的區別，就會覺得仙子一時好一時壞。
大部分時間，都是好，所以那些惡可以忽略不計——陶瑤後來殺人都挑些人嫌狗憎的惡人懶漢，某種程度上來也算為民除害。
小枇杷陪著大娘說了會兒話，他們打算為陸如綺建個廟宇，問她仙子法相應該怎麽塑。
怎麽塑？塑了也沒用，陸如綺收不到香火的。
不過到底應該留一點痕跡，給村民一個紀念。
猶豫片刻，小枇杷道:“就按照她原本的模樣，前刻慈悲面，後刻惡鬼面吧。”
人分善惡，陸如綺和陶瑤這對母女走兩個極端，一個過分的善，一個過分的惡。
交織混合，才成了此地的兩面仙，這無名無分的仙子，不是她們中的任何一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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